于娟生命日记系列:我的2010(20)卵巢这件事

J主任让我站起来有让我站起来的理由,同时,他也有让我站起来的手段和杜绝我脊椎断折的防治措施。那就是:把重要的承力骨放疗。

话说我的CT、骨扫描结果都非常悲催,整个图放眼望去一片漆黑,犹如一棵经年被虫子啃蛀的树干。J主任在CT定位室的玻璃隔间坐了很久,不知道该如何下 手。因为放疗是双刃剑,虽是治疗手段但是也是杀人利器,我的情况若较真儿考虑,该实施放疗的地方都放疗,那么我会变成一具名副其实的烤乳猪。

J主任行走如风地从玻璃隔间跑出来,对躺在CT床等着放疗定位的我说“于娟,你有小孩了吗?”

“我有个儿子,14个月。”

“呃,那就好”J主任微微笑了笑,“于娟我要和你商量个事,我准备把你去势。”

“什么是去势?”

“去势,就是把你的卵巢放疗放掉。”J主任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平静,但是也不禁有些动容。

我不知道我当时的反应和表情。J主任也没有想到,因为在他眼里,我是个凡事都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异样女子,没有几个30岁的年轻女子满脸笑容捧乳挺胸要求手术切除乳房的。我的反映可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。

是,我在乎卵巢比在乎乳房多得多。我的世界观里,从来都认为深沉内秀比闪烁外华要珍贵和重要。若高低两档服装店开仓让我免费任取一件内外衣,我宁可取CK 的内衣森马的外套而不是相反。虽然世间女人们都在丰乳塑形,我真的从来不在意乳房去留,虽然世间女人们绝少在乎卵巢这个零件,我却真的不想不想不想去触碰 深埋在我体内的女性性征。

"那好,我放你一个月,今天不给你扫掉,看看后面一个月的治疗效果,不过这件事你要考虑考虑,万不得已,我只能扫掉它。因为你的病和雌激素过高有一定关系。"J主任叹了口气,无不人性化的说。

自我得病,每时每刻都会遇到诸如此类对极具挑战性的问题,有时是心理的,有时候是生理的,有时是对价值观和世界观的。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患,或许真的送我进了熔炉,粉身碎骨融为熔浆之后,重塑新生。

那段日子,我和光头的谈论话题很多都是:我要不要去势,舍弃我的卵巢。

如果说在切除乳房这个问题上,我和光头看法一致统一战线,那么在卵巢问题上,我们绝对是分庭抗议各持己见。我太知道卵巢对女人意味着什么,那绝对是致命的 生殖功能性,而不是可有可无的乳房装饰性。我还想再生一个女儿呢,我还想申请哈佛的两年访问学者,像沈mm一样去当美国人他妈呢。切除卵巢,等于我从此丧 失了女人最内核的能力。而且,我非常明白没有了卵巢我就只能等着自己急躁、激动忧郁症、记忆力减退思想不集中,还会疑神疑鬼,血压升高、心悸头晕全身乏 力。还有,我会突然老得很快,三五年之后,我和光头一起出去,别人会以为我是光头他妈。而此前从来别人都把我当光头的女儿,尤其在日本的时候。

光头不然,光头说他不在乎我老得快,不在乎我还能不能再生孩子,他只在乎我,只在乎我活着。一句话。命,我所欲也,卵巢亦我所欲也,二者不可兼得,舍卵巢而取命者也。

这段经典而又精彩的辩论有幸被我摆弄录音笔的时候无意录了下来,有时候听听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多么可笑,那时候命悬一线,小命都难保,还去想啥老得快。老就不错了,人能活到银发苍苍,回头想想点滴一生,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。

卵巢问题纠结了我很久,这对年轻的我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容易取舍的事情。是完整的死,还是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,这在当时真的是个问题。然而过 后,这个问题就会变得很可笑:人活着若是为自己,死一千次我也是死了的,但是人的确的确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。我的人生使命刚刚开始,无论如何,我要为养我 的父母履行生养死葬的为人子的责任,而不能让他们老而无依。我要为14个月的儿子履行为人父母的责任,我把他带到这个世间对他撒手不管,我做不到。光头, 不去说了,我觉得没有我他也能活着,只是重新再找一个搜寻成本和磨合成本比较高而已。

所以,我似乎应该像刘胡兰一样仰天长笑:乳房诚可贵,卵巢价更高,若为生命故,两者皆可抛!

为了活下去,什么是我不能放弃的呢?

我的庆幸在于,这只是一场心理准备战:一个月后,我的治疗效果非常好,J主任从此放过了我。我仍有我的卵巢,某种意义上说,我仍是完整的女人。我真的庆幸自己的犹豫,感激J主任的仁慈,因为刘姐姐,去势了,第二年,去世了。